陈子善：鲁迅过中秋

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，除了春节、清明和端午外，大概就是中秋了。历代咏中秋的名诗佳句比比皆是，苏东坡的“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”，更是古今传诵。甲辰中秋将至，突发奇想，何不来看看鲁迅当年是怎么过中秋的。

现存《鲁迅日记》是从壬子年即1912年开始的，从此，几乎每年中秋，《鲁迅日记》都会记上一笔。壬子中秋是9月25日，《鲁迅日记》云:

阴历中秋也。下午钱稻孙来。收二十日《民兴日报》一分。晚铭伯、季巿招饮，谈至十时返室，见圆月寒光皎然，如故乡焉，未知吾家仍以月饼祀之不。

铭伯即许铭伯，季巿即许寿裳，他俩是兄弟，也是鲁迅的好友。这是鲁迅到北京教育部工作后的第一个中秋，当晚与老友兄弟共饮畅叙，回居住的绍兴会馆后，抬头赏月，自然而然想到了故乡，还想到了老家是否仍以月饼祀月。

1913年中秋是9月15日，但天公不作美，下午“途次小雨，比到大雨”，《鲁迅日记》只记下了十一个字:“今日是旧中秋也，遂亦无月。”

接下来不妨看看鲁迅到上海定居后是怎么过中秋的。1927年10月3日，鲁迅抵上海。是年中秋是9月10日，鲁迅在广州过节，日记云:

旧历中秋。夜纂《唐宋传奇集》略具，作序例讫。

鲁迅过中秋还在抓紧工作，这是少有的一次。更应指出的是，他为中秋当晚编讫《唐宋传奇集》后所作的《序例》写下了这么一个结尾:

中华民国十有六年九月十日，鲁迅校毕题记。时大夜弥天，璧月澄照，饕蚊遥叹，余在广州。

这是鲁迅在中秋节所写的最有名的文字。鲁迅到上海后度过的九个中秋中，1930年10月6日中秋值得注意，日记云:

是日为旧历中秋，煮一鸭及火腿，治面邀平甫、雪峰及其夫人于夜间同食。

平甫即柔石，柔石和冯雪峰这两位青年左翼作家，是鲁迅特别信任的。这个中秋之晚，《鲁迅日记》虽未写到月色，但鲁迅一定过得温馨而开心。而鸭子似是绍兴人过中秋的佳肴，《鲁迅日记》中多次出现，如鲁迅1914年的中秋日记中，就有“许季巿贻烹鹜一器”的记载。

1931年的中秋是9月26日，《鲁迅日记》云:

传是旧历中秋也，月色甚佳，遂同广平访蕴如及三弟，谈至十一时而归。

这个中秋是鲁迅一家与三弟周建人一家团聚，可见其谈兴之浓。次年9月15日中秋则又是另一番景象，《鲁迅日记》云:

晚内山君邀往书店食锄烧，因与广平挈海婴同去。

锄烧又名鸡素烧，是日本的一种小吃。这个中秋，鲁迅全家是在内山书店度过的。到了1934年9月23日，《鲁迅日记》云:

旧历中秋。……夜同内山君及其夫人、村井、中村并一客往南京大戏院观《泰山情侣》。

鲁迅这个中秋又过得与众不同，与内山完造夫妇并其他三位日本友人一起去观看美国大片了。鲁迅在上海度过的最后一个中秋是1936年9月30日，日记中明确写道:

昙，上午校《海上述林》下卷毕。午后寄章雪村信并校正稿。……须藤先生来诊。晚蕴如携三孩子来。夜三弟来。中秋。似发微热。

当时鲁迅大病初愈，身体仍很虚弱，日记中时有日本须藤医生来诊来注射的记载。但这个中秋鲁迅仍在坚持工作，赶校瞿秋白的遗译《海上述林》下卷，并将完成的校稿寄开明书店章雪村。当晚周建人全家先后到鲁迅寓所一起过节，但鲁迅自己觉得“似发微热”了。十九天后，鲁迅与世长辞。“似发微热”成了鲁迅最后的中秋日记中的最后一句话。